草台班忆旧1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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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俞承秋趴在一根大树杈子上,探出脑袋,食指竖到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,交迭着手掌向下一扣,眉开眼笑:得着了!

  晚琴扶着梯子,俊丰护着他的腰,俞承秋用胳膊肘一蹭一蹭地爬下来,高兴得像个小孩儿似的,把手掌心打开一条缝,里面是一个科科叫唤的小雀儿,灰褐色的羽毛、肥嘟嘟的身躯、翅尖儿带点蓝,他眉飞色舞地说:这老西儿,叫得也好听,回头给它编个笼,挂到大毛耳朵上,给它做个伴儿。

  大毛是他们拉车的毛驴儿。

  俊丰叹气,拾起镰刀,得,树皮还是我来刮罢。把剩下的半句您可真不靠谱儿吞在了肚子里。

  晚琴扶额,嗔道:您腿上不好,怎能这样爬高上低的。

  俞承秋非但不恼,反而得意洋洋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瓜子喂到老西儿嘴边,它嫩黄的雀嘴一动,磕得很起劲。他对晚琴道:叁儿,看在我腿脚不好的份上,今儿个人家若问你赏,你就说要二斤碎谷子拌高粱。

  晚琴翘着嘴巴道:多现哪,师父,我丢不起这人!

  他的腿脚落下顽疾也就是近两年的事体。那回也是个冬天,暖冬,照理儿说北直隶一带腊月里哪回不是寒风凛凛大雪纷纷,土地都能冻硬,可是那一年天气邪门儿,刚刚飘洒下的鹅毛大雪落地就化了,路是软的,泥淖能有一尺多深,人走上去小腿都陷进去半只。

  俞承秋赶着驴车,行路枯燥,他就哼两句旧时四九城里旗下子弟爱唱的岔曲儿,乐时唱《踏雪寻梅》:眼蒙蒙见茫茫一片银铺地,乐陶陶童儿折走一枝梅;闷时唱《风雨归舟》:忽来风雨骤,遍野起云烟。那天走得比往常慢许多,二宝弹着单弦,他哼的是折走一枝梅。一曲没哼玩,大毛停下来了,任凭皮鞭再怎么抽,它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走。

  俞承秋把长衫下摆束到了腰上,跳下车去,腿像被粘住了似的,简直迈不动步子,他拽着大毛笼头上的缰绳,走哇,走哇!大毛昂昂惨叫两声,没动。俞承秋手上再一用力,小驴儿激烈地甩着脖子,脑袋都快掉下来了。他于心不忍,把双手叉到腰间,只是摇头道:这倔驴!

  他们四人见此,二话不说都下了车,二宝、俊丰两个在后面推着,月仙与晚琴在两侧扶着大衣箱盔头箱——戏班子的身家性命全在里头。他们几人喊着号子,前拉后推使了几番劲,喘气如牛,车子纹丝不动,大毛反倒伸出舌头卷着路边的枯草来吃。俞承秋看着瘦骨嶙峋的驴儿,叹道:你再吃,若是明天还到不了地方,误了场,我们可就没得吃了!

  他四处摘了许多草,扔下一团放在大毛面前,大毛垂首探身去嗅,果然向前走了两步,有食物做饵,车子又艰难地徐徐行进起来,师徒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宛如行在沼泽地中,每一步都像拔萝卜似的拖泥带水,裤脚并衣裳不一会儿就全湿了,又冷又潮。晚琴打了个寒噤,就连地上的影子也冻得一哆嗦,''不好!她失声叫道,我的鞋!

  她缩着一只脚单腿立着,她那软底子小布鞋儿早不知沉到了哪里,二宝与俊丰蹚过一遍泥水,一个针眼儿也没寻到。俞承秋过来查看,只见白布袜儿上斑斑血迹和着点点污泥,惨不忍睹。快把脏袜子脱掉,沤烂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!他道。

  晚琴死死地捂着,身体蜷缩地更狠了,她缠过脚,脚掌是细弯弯的,大拇哥儿是翘的,其余的脚趾是折的,这样一只崎岖的、丑陋的、粽子似的物什,怎么能脱了袜子叫人看呢?她只是不肯。

  几个徒弟平日里懂事听话,唯独晚琴,倔起来谁也奈她不得。俞承秋不禁骂道:你这脾气,怎么跟这驴一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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